通识写作｜欧阳晓莉：立足文本，结合专业——漫谈通识论文的选题和写作

欧阳晓莉：

复旦大学历史学系副教授，上海市“东方学者”特聘教授。

专业和研究方向：古代两河流域和古代近东文明，侧重社会经济史；古代两河流域数学史。

一、通识核心课程论文的定位

通识课程论文并不要求严格意义上的“原创性”，和严格的专业学术论文相比，实际上在文献综述上也降低了要求。通识课程论文不要求全面和系统的文献综述。这两个特点是互相关联的，正因为我们不要求具有原创性的，所以不要求全面系统的文献综述。在专业学术论文中，如果写作的时候要证明你的论点具有原创性，全面的、最新的文献综述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我们在通识论文的评价中，在这一项上没有作过高的要求。

虽然通识论文的要求比专业的学术论文低，但是它依然需要达到学术写作的一般要求。这些要求包括：

第一，要遵循中文写作的基本规范，包括段首要空格。段首要空格这个写作规范，似乎大家都知道无须提醒，但是在我批的论文里面，段首不空格的同学其实是有的。这是因为这个同学混淆了英文写作和中文写作的不同格式，事实上在汉语的表达中段首是一定要空格的。同时，语言要流畅，没有错别字。我改过的课程论文里面基本上没有哪篇论文是没有错别字的，所以大家不要低估了要求。此外，标点符号使用正确，这是语言表达方面的要求。

第二，注解的格式一定要规范。我每次给同学们布置论文之前，把格式规范都会告诉大家。但是能够做到格式规范完全正确的基本上没有。而且有理科、工科或者是医科的同学，把他们的文献格式套用在人文学科的论文写作中，所以这也是大家需要注意的问题。

第三，从结构上来说的话，要保证文章的整体性，避免因为小标题过多造成行文的琐碎。在写作中同学们非常容易出现的一个问题就是滥用小标题。一般的课程论文字数通常都在1万字以下。其实是一篇比较短小的文章，但是我见过就是最夸张的同学，他用了很多层次的小标题。小标题先有大1234，然后接下来是小1234，最后还有英语的ABCD，所以短短的几千字的文章，因为这种多层次的小标题的使用，其实就是大大地割裂了文章的整体性。

最后，当然是学术写作要求论点明确，论证有说服力。以上四点是我个人对于通识核心课程论文它的定位和具体要求。

二、通识课程选题策略一：提取核心文本

我们这门课主要研读两个核心文本，完整的吉尔迦美什史诗和一部分圣经的文本。从核心文本中可以提取哪些题目呢？

第一，我们可以讨论一个主要的人物的形象或者他的变化，因为这部史诗的主人公就是两河流域的王，吉尔迦美什他在这部史诗中，一开始是一个暴君的形象出现的，暴君的表现有几方面，首先他特别喜爱一种类似于我们今天的马球的游戏，所以他让城邦里的年轻人都陪他去玩游戏。另外一个暴行是史诗在后来的只言片语中透露的，就是说他让城里的年轻的姑娘都回不到母亲身边。但是他到后来成为了一个英雄，尤其是他和他的好朋友，杀死了一个在城邦里面危害人民破坏环境的一头天牛，所以他完成了一个形象上的巨大的转变。因此可以分析主人公他的形象的变化，以及从他形象变化中能有一种什么样的解释和解读。

第二，我们也可以探讨主要人物之间的相互的关系。比如说也有同学谈论过，就说吉尔加美什和恩启都是不是历史上最早的同性恋？因为他们俩在史诗这部作品中表现的感情非常深厚。这种深厚感情的极致的表现是什么？就是恩启都死去，吉尔迦美什非常伤心，以至于他抱着恩启都的尸体痛哭了七天七夜，一直到蛆虫从恩启都的鼻孔里爬出来。所以有同学就对这个非常感兴趣，当然之前也有学者做过类似研究了，说他们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可以把他们认为是在人类历史上最早在文学作品中得到体现的同性恋。所以这也是一种选题的角度。

第三，我们可以看文本叙事中它有哪些值得关注的场景情节或者是主题。也有不少同学会写到的，就是在这部作品中梦境的含义和作用。其实梦中的这种场景都是凶兆，梦见飞沙走石，山崩地裂，还有这种怪人或者是怪兽的出现。但是恩启都每次都忽悠，说你不用担心，这些梦都是吉梦，预示我们的远征一定会取得胜利。所以这一系列的梦的描写，我们可以对它的含义和作用也可以进行探讨。

这样的选题策略，优点是就地取材，入手很容易，因为它基于花了一个学期讲解的核心文本，所以这是它的优点所在。它的缺点在于，题目往往缺乏新意，写出来的话很容易陈词滥调。

三、通识课程选题策略：不同版本的文本比较

第二个选题的策略，我可以把西文译本和中文译本进行比较，因为西文的译本，尤其是我们推荐给大家的英文写作的翻译，它其实是比较忠实于原文的。我们通过可以辨识内容的增减或者是变化，解释可能的原因，并且分析这种增减或变化对于原文表达的影响，这也是一种很好的选题的策略。但是其实我每次都提示了同学们可以在这个方向上选题，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响应的人不多。

我印象很深的是一位俄语专业的同学的选题，题目是“你是英雄，无论我们用什么语言歌颂你”，后面副标题是吉尔加美什史诗英俄译本的对比。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俄译本在吉尔伽美什的形象塑造上是更成功的，因为他对人物有更多的细节的呈现，所以就使得整部作品更加的有血有肉。这是我们说这是第二个可以选题的策略。刚才我们讲的是不同译本之间的比较。

对文本比较，另一个很好的角度是：我们是可以比较忠实于原文的译本和改编之后的译本。经典作品它通常会改编为章回本的，或者改编为插画本，实际上可能适合于青少年读者或者是儿童读者。比如说这里我给大家看到的像右边的这幅其实就是阿吉尔加美什史诗的章回本版本。另外一部作品是这部史诗的插画本版本描绘的是年轻的吉尔加美什，他是一个有非凡权利，也很有破坏性的小孩。他聪明好看结实，是父母眼里完美的孩子。这实际上是把吉尔加美什的年龄改小了很多，实际上吉尔加美什一出场，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形象了。此外，恩启都也变成了一个小孩，说和他一样强壮的勇敢的小孩恩启都。就是因为我们说吉尔加美什史诗它其实就其内容来说是少儿不宜的作品，至少给中小学生看不一定是特别合适的。但是大家会看到，在这部改编的作品中，他把吉尔迦美什和恩启都塑造成了一个孩童的形象。

四、通识课程选题策略：核心文本和衍生作品的比较

第三个选题的策略是我们可以比较核心文本和从文本中衍生出来的作品。我们课堂中阅读的核心文本就是经典作品，我们最熟悉的衍生作品其实就是影视剧等。另外的话现在其实还有手游，就是或者说一般的电子游戏，它其实都加入了很多游戏的制作，都是以一个经典文本为基础的。

中文系的一位同学，他在选题的时候，他比较了我们读的经典文本中的吉尔加美什的角色和手游中的吉尔伽美什。他的研究一方面能够借助经典文本的内容，对衍生作品中的吉尔伽美什的形象塑造，进行分析和评价。另外一方面实际上也涉及了一个更大的主题，就是说所谓的原作和二次创作之间的关系。他最后得出的结论，他觉得原作与二次创作是互利共赢的，然后吉尔加美什的形象是人文性与商业性的和谐统一。另一个关于两河流域的衍生作品，可能同学们都熟悉，就是周杰伦的《爱在西元前》。其实他歌词中就有了非常多的两河流域文明的要素。这些比较方式，大家在选题的时候也可以考虑。

五、通识课程选题策略：结合自身的专业背景

经典作品因为有其丰富性，它涉及的主题、人物、情节和场面描写，其实是可以跟最广大的读者发生共鸣的。因此同学们在选题的时候，其实也可以尽量的结合自己的专业背景。

18年秋季学期，有一位生态学专业的同学的论文题目叫“洪水遗民传说的谱系同源分析”。他这个选题的由来，是吉尔加美什史诗中，在寻找永生的秘方的过程中，得益于洪水的“不死人”。“洪水”的故事类似于我们说圣经创世纪中讲到的诺亚方舟的故事，洪水故事的主题，其实在很多民族的传说中都有反映。所以这位同学他其实是建了一个模型并测试，他猜想世界各地的洪水移民故事来自同一来源，然后它的做法就是说将不同民族的洪水故事，拟为一个谱系，通过分析它们之间的相似性，再加上进化生物学的软件技术，得出一个进化树来，然后看看能够根据进化树的形态得出什么结论。他通过这样一个建模，然后计算的结果，最后提出的论点就是，世界各民族的洪水故事应该不是来自于同一来源的。

我当时读到他的文章的时候，我还是很惊叹于选题的角度的新颖，然后他利用他自己的专业知识，我觉得得出了一个很令人信服的结论。这个结论跟学术界现在一般的结论也是吻合的，就是说我们不认为世界上所有的洪水故事是有同一个来源的，而是可能各民族自己独立产生的。这就是结合自身专业开展通识论文写作的一个典型的例子。

六、通识课程选题策略：尽量避免比较类型的题目

在选题中需要避免的是比较类型的题目。同学们非常喜欢写比较类型的题目，但是就学术论证的角度来说，比较是很具有难度和挑战性的。

一种常见的比较的角度，就是把吉尔加美什和其他中外神话或中外历史中的人物进行比较。在同学们之前的作业中，有比较吉尔加美什和希腊神话中的俄狄浦斯的，有比较吉尔加美什和赫拉克里斯的，还有比较吉尔加美什和后羿的，最后还有把吉尔加美什和秦始皇进行比较的，很少有能写成功的。比起比较角色更不靠谱的是文明之间的比较。有同学就写了“论影响不同神话内容的因素——并从中分析东西方文化之别”这个题目中吉尔伽美什史诗是东方文化还是西方文化

在现在的学术讨论中仍然存疑，因此这个论文题目并不是很成功。

写不好比较类型的题目的原因，其实也跟大家的学养和积累有关系。在写作的时候，要学会扬长避短。其实我们在课堂上往往只带领大家比较系统的东西，然后分析和讨论过A，其实B的话完全是同学们有的时候道听途说的，是略知一二的，所以从大家的知识储备和现阶段的能力以及素养来说的话，首先是不具备这样的比较A与B能力的，因此，希望大家在通识课程的论文写作中避免比较类的选题。

同时，比较需要有结论。不能够将吉尔伽美什干了什么，列举一遍，然后把做比较的另外一方干了什么，列举了一遍，全篇文章就算写完了。写作要有一个问题意识，通过这样的比较想解决什么？根据这个问题，在行文中给出答案。

七、通识课程选题策略：学会自查

选题的时候一方面肯定是要自己动脑筋，另外一方面可以去跟老师聊一聊，我觉得老师们通常都会很乐意跟大家商讨选题的问题。由于各方面的原因，你只能自己构思选题的话，我觉得有一些比较简单的策略，你可以先自己过一遍，看看你这个选题适不适当。

首先，题目中一定要避免这种高度凝练和浓缩的术语或者概念。比如说像古代的经典文本，你一定要避免人性、文明、自然崇拜、神这类术语或概念，因为其实自己都不太明白它们的含义是什么，然后具体到你这篇文章的语境中，你又想表达什么？

第二个自查的策略，你如果不能在1到2分钟之内把你正在写作的论文，把你正在从事的研究讲清楚的话，其实这个题目就是有问题的。通过自查，你需要确保表述出来之后的题目应该是浅显易懂的。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还是你本人，一眼就知道这个题目是写什么。

最后我给大家提一点建议，好文章都是改出来的。其实包括老师自己写论文也是这样，很少有能够一蹴而就的。我建议大家，如果你有志于在学术写作上有提高的话，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就是选一门课的论文，拿着你的初稿，跟任课老师多沟通。你问问老师有什么建议，你初次写作，然后老师反馈，然后修改再提高的这样一个过程，其实对于写作上的提高是最有帮助的。如果一个学期能够认真的写好那一篇论文，在复旦就读期间每学期都能够做到这一点，等将来毕业的时候，我相信你的写作水平肯定会有一个飞速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