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识写作｜王鸿飞：学术写作的一些个人知识

王鸿飞：

复旦大学化学系教授。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分子反应动力学国家重点实验室研究员（1999.3-2009.6） ，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分子反应动力学实验室主任（2000-2004），美国能源部西北太平洋国家实验室（PNNL）环境分子科学研究所（EMSL）Chief Scientist（2009.6-2017.1）。

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2005-2008），美国物理学会会士（2012），中国化学会终身会员，上海市“千人计划”引进杰出人才（2017）。

研究学科为物理化学与化学物理，研究领域集中在表面与界面相关的化学、物理、材料与生物学问题，激光光谱学和化学反应动力学等。

 

一、“You Are What You Write”

当我们在做科学研究的时候，我们写作往往是为了完成一个项目，或者为了去表述一个我们做的实验。一般认为，这种为了完成项目或实验而进行的写作是外在的东西，但是当你的研究达到一定程度时，你会发现每一个人写的东西，实际上完全带着他个人的印记和思维方式，而且你写出来的东西又定义了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科学家。

 

我们怎么理解写作？科学的写作和其他的社科的写作，在追求的目标上面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要追求可靠的知识和客观性。学术写作的规范和技巧其实是有很多的，比如一种在法国的幼儿教育中相当普遍的“five finger rule”，即用五个手指来看写作中的一个段落：

大拇指是开头，段落开头要表明你这段话要讲什么意思，要有一个关于你想要说明的事情的statement。

小拇指是结尾，代表你要怎样来结束这段话，要有一个总结性的summary。

中间的三个指头，是代表你要有三个具体的句子来支持你想要讲的事情。

这是非常具体的事情，每一个学科有它自己的规范，不同类型的文章，有不同类型的格式，我想讲的是超出这些格式的学术写作的观念层面的问题。

 

第一，写作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You Are What You Write”，你写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不是别人的东西，因此“You Are What You Write”又可以理解成“文如其人”，或者是“人如其文”，或者人就是他的文章。绝大多数人在历史上经历过的绝大多数东西都不会留下来，到最后你写下来并且流传下来的东西，才是大家对你的认识。有人讲“立功立德立言”，立言比立功立德还重要。那些你写的东西，那些独特的、唯一的，能够引发人们的想象和他们能够用来去解决生活或者生命里的问题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大家去想一想，你在写作里的自我到底是什么？因为很多时候我们为了写重要的东西，反而违背了非常多的基本的原则，其实你的使命就是要写好你现在写的内容，把你想要讲的事情写清楚，不要让别人有任何的误解或者可能导致的误解，而这些东西都是非常个人化的。

 

第二，我们的写作是一件什么事情？现在这个社会最大的问题是知识过载、信息过载，作为一个研究者，我们其实要问自己，你写的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实际上我们是在做信息的生产。我们的写作要在研究的基础上，而研究要可靠，然后才能有可靠的知识。通过实验、通过我们的分析和发现来写成一篇论文，论文的内容就会成为新的信息；或者通过我们来把已经有的信息总结出来，让它变得更清楚。

 

二、个人知识（Personal Knowledge）

《个人知识》是波兰尼的一部重要著作。在1962年，波兰尼在《现代物理学评论》上写了一篇文章，叫做《Tacit Knowing: Its Bearing on Some Problems of Philosophy》。他在文章里讲，“there are things that we know but cannot tell”，即使我们的知识这么多了，而且我们有那么多表达的方法，但还是有很多知识是我们知道却不能够说出来的。所以他讲“默会”，你可以通过师徒的讨论来领会这些知识的内涵。世界上从古到今都有一些这样的知识，所以波兰尼说，为什么我们要有研究生的训练和培养？为什么要有师徒关系？因为只有师徒关系紧密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可能在经常的讨论和相互影响的情况下把这些知识传播给下一代人。

 

我们中国今天的学术训练方式还是存在一定问题的。古代讲师父和徒弟，有入室弟子和不入室弟子，入室弟子可能就会得到很多personal knowledge，而在我们做研究和写作的时候，这些才是最关键的东西，才是将来能够被称为重要的知识的东西。写作的目的是要能够尽量多地把这样的知识表达出来。我们知道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但是为了人类的交流，为了我们文化的发展，知识的进步，我们又必须要想方设法把它给写出来。所以写作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个人的事情，它的原因就在这里。

 

最后我想给大家分享一些个人的知识：

第一，写作和发表是硬道理。尽管现在知识已经过载，但是不写，不发表，就没有任何以你的名字写下来的东西。只要我们的人类文明还在，文化还在，就一定要把它写下来，不写下来就没人知道。

第二，“发表即死亡”。其实对绝大多数人来讲，你的文章写出来就是你的学术生命的结束。因为如果你的文章是作假的，你的学术生命马上就结束了。所以发表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发表正确的、有用的东西，大家能够重复和能够从里面得到启发的东西，才是有用的，才是重要的。

第三，“白纸黑字会回来咬你”。即使有些东西你当时得到了好处，发表了之后没有立刻死亡，但是过了很多年，别人找到你的作品，就会追溯到你的问题上面去，特别是现在有了电子化，就更是这样。这种问题也是我们每个人要注意的，我们在做任何写作的时候，如果你写的东西有问题，它会回来咬你。

第四，“不偷看”。这是说不要去偷看别人的东西。既然你的工作是要带你自己的特色，实际上很多时候别人都能做的东西对你来讲就没有太大的重要性。如果你是一个gentleman，想要保持良好的学术声誉，就不要去偷看别人的东西。

第五，抄袭是最大的恭维。有时候我们对别人抄袭自己的东西感到非常愤慨，但实际上你不需要那么愤慨，你要明白，如果有一个人抄袭你的东西，实际上是“恭维”你，是因为他认为你比他厉害；而这种抄袭，最后对他必定不会有什么好处，因为总是去看别人东西的人，不仅缺乏道德，学术也不可能做好。

第六，没有技巧是最好的技巧。在写作的时候，实实在在地把具体的东西讲清楚是最好的。你的文字过于讲究技巧，别人搞不明白你在讲什么事，这是最麻烦的。所以我们在讲写作的时候，一定要把它跟知识的生产和传播的影响联系在一起。

第七，“物理最容易，其他都很难”。这是我从纽约时报上抄来的一句话。前几年有一部关于著名物理学家霍金的电影，纽约时报的影评人对电影的评价是“物理最容易，其他都很难”，他是在指电影里讲到霍金怎么做物理的时候一笔带过，讲到他生活里边的那些琐事却很详细。实际上，对任何一个做学问的人来讲，学问才是最重要的，才是你花了最多的功夫的东西。对写作来说，你写作出来的东西，不管大家多喜欢，多关注，其实你写作的过程才是最难的。

最后，坚持做好自己的工作。其实所有的写作里面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那些东西。我们在看别人的文章的时候，在写自己的文章的时候，最重要的事情是把你自己的工作做好。其他的那些写作的技巧、文字都是可以慢慢来修改的。